“我们已经落后了。”深圳顶级大卖家的高管感叹,以前那套很凌厉的打法,现在好像不管用了。
今年2月,跨境通被迫卖掉子公司帕拓逊;5月,股票被ST戴帽;6月,跨境通核心子公司环球易购被申请破产!与此同时,这些年不断曝出的供应商讨债之声也达到高潮……“跨境通”——这个曾引领行业风潮的大卖家陨落,为上半年华南跨境电商圈的阴郁添上重重一笔。与此同时,位于深圳龙岗平湖的华南城也处于风云变幻之中。这里聚集了最早一批成功的跨境电商卖家。也因为傲基、通拓、赛维、有棵树等知名企业的存在,这里成了跨境电商从业者的“朝圣之地”。动辄每家企业百亩的产业用地,让他们卧虎藏龙般地立足于深圳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。走向上市,曾是卖家们向往的成功前路。因而环球易购、通拓、有棵树的借壳上市(分别被上市公司跨境通、华鼎股份、天泽信息收购),都成就了业内一段佳话。赛维、傲基如今正努力冲刺科创板,也被视作行业典范。然而,当跨境电商从“产品出海”走向“品牌出海”,从铺货模式走向精细化运营,卖家们的生存环境已然发生改变。如今,在遍地都是跨境电商企业的深圳,许多家底深厚的老牌大卖家,站在行业变迁的十字路口,要么还未浮出水面,要么挣扎在转型的阵痛之中。上市不再意味着进入成功的象牙塔,或许,稍不留神就被市场抛弃。
“我们好像已经落后了。”两家深圳顶级大卖家的高管一致感叹。超千家店铺、超40万SKU数——这是Davis的公司去年的规模。而Alla所在的另一家公司,规模也与其不相上下。他们都是华南第一波靠铺货模式起家的跨境电商大卖家。“产业变化太迅速了,自己原来那套很伶俐的打法,现在好像不管用了。”这是Davis和Alla共同的感受。为什么落后?在与亿邦动力的沟通中,Davis坦言,公司内部也在反思这两年的情况。“很多内部问题暴露在并购上市企业的董事会层面,比如,内斗消耗了我们太多精力,光是解决内部问题都忙不迭了。”“明明你是这个公司最挣钱、贡献最大的,但在新集团公司里却没有话语权。同时,财报一直在亏损,实际上你是在替整个集团公司填坑。”Davis表示。同样的问题也发生在Alla的公司。她原来的公司被上市企业并购后,失去了对自己的掌控权,而该上市公司因为遇到连续亏损,股票被ST。“相当于这几年我们都是靠自有资金在运转,连银行贷款也被全部抽了回去,如果今年能摘掉ST的帽子,可能对于大家都是好事。”她谈道。这是Alla以前从未经历过的情况。“电商公司走到上市阶段,真的会面临很多弯路。”她指出,“即便公司整体运作平稳(如应收账款正常、资金周转率健康),资金流也只能满足正常的全年销售的运作,无法做到与集团企业体量相匹配的操作。比如,无法行使一个集团应有的对大金额资产的配置权利。”现在,Davis和Alla的公司内斗算是基本摆平了。但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,这是经过了多少次角力和勾心斗角的结果,以致于业务上已无法快速跟上行业变迁的脚步。形势多变,挑战无处不在。除了内忧,大卖家们还会恐惧的是,在当下整个行业面临的不确定下,不知道哪个地方就会暴雷,比如,与亚马逊的博弈。从4月末开始爆发的亚马逊大规模封号事件,是华南大卖家们共同的劫数。此次事件持续时间之长、波及范围之广、处罚手段之严厉,都是前所未有的。多个头部卖家旗下主品牌账号被封,甚至有人上半年以来已总共被封杀了300多个账号。除了自身涉嫌刷单、索评等违规操作,多位卖家均认为,此事还有一个难以明说的缘由是,“亚马逊或许也有着自己的‘阳谋’”。“平台肯定不想被大卖家‘绑架’了,抓住把柄正好可以整顿、打击一下这批大卖家。这就好比一次‘换血’,扶持更多新玩家起来,对平台百利而无一害。”其中一位卖家说道。“既经营自营业务,又经营第三方平台业务,这是亚马逊一直没处理好的事。如今,其自营产业链已长成庞然大物——2020年亚马逊自营业务收入已达1800亿美元,四个季度的同比增速分别为24%、48%、38%、46%,远高于2019年同期的9%、14%、5%、15%。”上述卖家指出,“它已不是一个纯粹的电商平台,而是最大的卖家,是沃尔玛和阿里巴巴的结合体,这才是最可怕的。”“基本上流量大的产品最终都会成为亚马逊的自营。它可以作为数据的掌控方直接‘杀’入最好的工厂。比如,长三角地区的一些工具品类,供应商做了亚马逊以后,逐渐都被亚马逊‘吃’进去了。”另一位大卖家称,亚马逊目前已在多个中国大港口铺设了自己的前置仓,去年一年的存货量上涨了10倍左右。内忧外患之际,更多的行业问题也在向卖家们袭来。比如,原材料价格上涨、跨境物流费用上涨、欧盟增值税新规的实施、人民币升值后的结算问题等等,都让他们应接不暇。Alla算了一笔账:人民币升值后,公司每100万美金的回款至少要损失80万人民币;而欧洲增值税新规的全面实施,大概又会砍掉公司20%的利润;此外,还有物流仓储费用上涨对净利润的侵吞……
比如,通拓和有棵树都表示要重金投资垂直供应链。“但是你可能根本没足够的钱做这件事,并且开始时全是亏损,这是现实的掣肘。”某跨境电商企业高管直言,投入垂直供应链的链条很长,也需要很长的回款周期,这对很多大卖家而言是“不允许”的。“而且,如果不入股工厂,你要么企业体量足够大,要么资金较为充足,因为要面临压库存等问题。”该高管补充道,本质上,这种方式与跨境电商短平快的天然特点是冲突的。“因为对赌协议、为了财报数据好看,共识很多既定战略只能着眼于短平快的打法,因此必须减少或砍掉一些投资性的支出。”在Alla看来,这对公司是一种牺牲和伤害,但这的的确确就是很多并购上市的跨境卖家必须要承受的代价。自有品牌份额起码占到五成——这是不少处于转型困局中的铺货大卖家最理想的情况。据Alla回忆,公司在最高峰状态时,自有品牌占比已达30%-40%左右,但受制于对赌协议,没有充足资金进一步发展自有品牌,导致该份额不断下降。“这么多深圳大卖家当中,应该只有泽宝完成了对赌协议,但创始人孙才金的下场很惨,基本没办法全身而退,失去了这个公司以及他的核心团队。”一位不愿具名的深圳跨境电商企业运营负责人向亿邦动力谈道。据悉,泽宝当下的掌权者拥有制造业背景,采用的是“工厂打法”,接管泽宝的生意后,很多决策都是从节约成本的角度出发。而这些思路对于被跨境电商生意浸染多年的华南大卖家而言,是“很不靠谱”的。“比如,原来泽宝的薪资水平是很高的。但是,‘一个做计划的人,怎么可以拿超4万的月薪?’‘供应链总监的主要价值在哪?’这些都是让工厂型老板难以理解的事情。”上述业内人士称。但由于入局跨境电商市场的企业越来越多,人才短缺、人才成本严重上涨是行业的现实。卖家Mike称,现在,几家公司同时抢一个人的局面都不罕见,很多公司会用“很夸张的工资”来挖人,这也使得自己公司原来的工资水平根本招不到优秀的人。“我们的人才被挖得特别严重,有些企业甚至会直接给他们干股、直接带团队。”Mike谈道,“去年本想加大独立站的投入,但我们的心态崩了。”据其回忆,去年做独立站广告投放的都赚“爆”了,致使整个行业疯狂挖人。“当时一个95后的运营人员,高峰时一个月可以挣50万,一些做投放的主管级的年轻人,大都被承诺年薪百万。这一点也不夸张。”Mike称。
用行话说,“一厘米宽、一万米深”,这是做精品垂直供应链应有的方式。但做精品和品牌的商业逻辑与铺货模式完全不同,铺货靠的是选品、低价加上全平台的柔性供应链,而精品靠的是强大的供应链、自控能力以及大数据管理、本土化运营能力。对于以铺货模式起家的大卖家而言,想要往精品模式转型,不仅船大难掉头,更无疑要经历“自断臂膀”之痛。Davis和Alla都坦言,自己公司的泛供应链早已不具备真正的行业竞争优势。且从去年开始,大量工厂和新兴创业者挺进亚马逊后,也让这个赛道的竞争进一步加剧。每个细分品类都有新的强者,老牌大卖家想要稳住原有地位,或是再成为头部,与前几年相比要困难得多。让Mike这类中腰部卖家羡慕的是,如今一些供应链强大的卖家,可以将成本控制到很低,两个SKU就可以做到年营收过亿的业绩,还有一些不到100人团队的工厂型卖家,只做两个品牌,年营收达到几十亿。他头疼的是,自己没有能力投资工厂,而很多供应链上游的玩家早就与一些转型较早的头部卖家绑定了。“如今就算我们深入进去,抢夺优质供应商、排单等都会很辛苦。”他无奈地表示。据其介绍,赛维、傲基都属于较早开始转型的头部卖家,也是业内公认转型较为成功的案例。 “傲基抓住了好时机,在2017年左右浮出水面,砸重金与工厂进行打造精品供应链的合作,与股东进行资源共享,并逐渐确立垂直深入3C、健康、小家电、家居等几大品类打造品牌的路线;同时,也把小包快件业务全部砍掉了。”Mike评论道,事实证明,这种打法是对的,傲基也的确打造出了一批不同层级的品牌。他指出,傲基对于供应链的打造可谓是“铁腕手段”。比如,傲基一般要求开模,会下单后预付定金给工厂,在进行完试单后。如果市场反馈好,就继续加大采购;如果不成功,就直接停掉所有订单,将预付金和赔款金全都给工厂。虽然这种转型决心是很多卖家所佩服的,但在2017-2018年时,却遭到了中山照明行业、佛山小家电等行业一些工厂的集体抵制。因为他们难以接受傲基“一刀切”的做法。“在整个行业的快速进化中,新一波市场红利或许会出现在海外线下市场,那么大家比拼的就是谁的本土化运营速度更快。”在Davis看来,集研发、制造和销售于一身的工贸一体化卖家最有机会走出来。“这种趋势下,我们这些老牌大卖家要突破和改革就更难了,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。目前来看,最佳的方式是在外部孵化小团队,进行资本化运作,才能完成品类的扩张,且是垂直扩张。”Davis谈道。令他苦恼的是,吃尽亚马逊红利后,下一步暂时还没有明确的方向。(文中受访者Davis、Mike、Alla均为化名)